“一个死人”

[策舟]于我诞生之时

中秋快乐



旁人都不需要他,可沈兰舟是要的。从那天起,我的白鸟便落在我心尖上了。

 

“从今往后,你便陪我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我遇见了你,我从未如此欣喜。我从前觉得你是上天给我的大礼。”萧驰野忽然似叹息般的将亲吻落在他的额头,轻啄那般又落在鼻尖和唇角,“后来我又怨自己那些想法,我的兰舟,分明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来的。”

他说,“你是要我的。”

沈泽川低低的将笑声闷在喉咙里,他扣着萧驰野的肩膀,修长的五指在爱人坚实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暧昧的痕迹,他只是弯一弯眼睛,就是这样的笑意都带着天真的蛊惑,“我时常也会想,我是不是为你而生的呢。”

 


01

 

萧洵不日便要过了十五岁的生辰礼,十五岁生辰是大事,萧洵住在宫中,由沈泽川亲自教养,他的先生是孔岭,虽说仍叫世子,可这也是人人默认的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束发礼都要全家重视着操办,更何况是未来储君的束发礼,太常寺卿从月前便曾递了折子提及此事。

月明星稀,萧驰野方才沐浴,湿发未干,现下虽已近春日,可几日前仍有倒春寒,冷起来,那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竟是仍有些鞭笞入骨的意思,沈泽川又畏寒,萧驰野说什么也不肯撤了炭火,生怕稍有不慎便又叫人大病一场,他都要被沈泽川病出阴影来了,是以这屋子热气盈满,窗子又封得严,半点不见寒风。

萧驰野趿拉着木屐,连个外袍也不罩,半面里衣都被没擦干净的水渍浸了个透,紧贴着皮肉,露出小半胸膛,他擦着还有些热气的头发走到沈泽川身后,“皇上秉烛办公,这么晚了,还看什么呢?”

沈泽川在他前面便洗漱过了,这会儿那长发被炭火熏得半湿不干,他嫌弃头发紧贴着难受,索性将它们一拢,全都披在了肩膀一侧,沈泽川只穿一件寝衣,后颈还湿,烛火跳动间映得那皮肤苍白间又多了些玉那样温润细腻的手感。

萧驰野摸了摸他的头发确认睡前定然是干了,也不去管他,一手搭在沈泽川的肩膀上,顺着那衣领揉捏了一把后颈,触手温热。他在情事中便总爱抚摸沈泽川,用手,用吻,像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占有,他抚摸过爱人每一寸细润的皮肤,亲吻过他身上每一处经年留下的伤痕,暧昧的痕迹留在那具苍白修长的身躯,便像是无声的宣告给世人,这是我的,他是我的,每一寸都是我的。

沈兰舟是狼王含在口中的玉珠,是他不可窥伺的宝物。

隐秘的爱欲,无声的占有。

萧驰野俯下身,亲吻了那处被揉捏的有些发红的皮肤,热气哄得沈泽川忍不住笑起来,他向后,正巧便隔着椅子靠进了萧驰野怀里。太近了,像是不堪忍受的躲开,又像是有意为之的蛊惑。

沈泽川在笑,他的声线原本更清,也更冷,像块冷玉,被刻意放得柔软了也并不会显得娇柔,只更像是从玉变成了水,“二郎才来,我早等得不耐烦了。”

萧驰野眸色变得更深,嗓音喑哑道,“说好了今日叫你歇一天,少来招我。”他用力捏了捏爱人因为长时间伏案有些发硬的肩膀道,“有什么要紧的折子?现在递上来了。”

“看完上床去,给你揉一揉,疼了吗?”

“还好。”沈泽川摇头道,“你不累?才从禁军回来,也应该是我帮你。”

萧驰野亲了亲他的侧脸,“你好好的我便谢天谢地,哪里舍得让皇上给我揉。”他道,“谁的折子?”

映着烛光,沈泽川用朱笔写下阅字,将折子递给他瞧,“说着洵儿的生辰呢,十五岁,也是应该大办。”

萧驰野接过折子,两眼便扫完了通篇内容,他将折子合上放在一边,“应该办,明日咱们便问问洵儿的想法,我再去一封书信,问问大哥大嫂的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将沈泽川拉起来,牵着人带到床边趴下,“今夜索性就不想了,给你按一按。”

沈泽川没反抗的任由他将自己压在榻上,整张脸都埋在了松软的被褥里闷闷的笑,不给萧驰野看,“二郎什么时候学了这般手艺?”

萧驰野将手搓热了才敢往他身上放,两只手小心拿捏着力道,从后颈往下按揉,哼声道,“我可不就是趁着皇上不在的时候赶紧学些新玩意儿,省得你哪天腻歪了,可不来我这儿了。”

沈泽川闷笑的声音更大了,整个后背都微微动起来,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突出的肩胛骨耸动起来,像是欲振翅的蝴蝶那样,听着那声音竟还是正经的,“将军想多了,朕怎么会不喜爱你呢。”

萧驰野一挑眉,手下微一转,这便拧到了沈泽川的痒处,惹得人直笑出声,连声求饶,阿野二郎的乱叫。

说话间,沈泽川那原本半干的湿发现在已近全干,萧驰野不再闹他,一门心思的给他按。

手下这幅身子,天底下没人比他更熟悉。莹润的后颈,光裸的脊背,细韧的腰肢。

萧驰野在那上面留下过无数情爱的痕迹,亲吻留连。他知道沈泽川哪里敏感,哪里碰不得,一吹便要红,他也知道沈泽川哪里刻了伤,哪里下雨或是冬日总是疼。

那后颈往下,沈泽川生了一把美人骨,美则美矣,可美人易碎,萧驰野总觉得他太瘦了,无时无刻总是显出几分形销骨立来,——手法当真是几日前才学的,前阵子正是春耕,又正值春闱,事情正是多的时候,沈泽川案上的折页登时多了数叠,萧驰野能替他看,萧洵现在也能分担部分,可到底也只是小部分,大多事情仍要沈泽川亲自过目定夺,事情一多,有时候就得整宿的熬,一天也睡不了几个时辰,萧驰野陪他熬,舍不得也得做,他眼见着沈泽川又瘦了点,眼下青黑愈浓。

萧驰野看着,太医过来定期检查身体的时候便始终记得,提了一嘴,老太医也没法子,除非长期修养,不然就只能吃药,或者是按摩。沈泽川其实不大愿意叫旁人近身,萧驰野也不乐意,他索性自己学,针灸暂且学不来,热敷按摩总是能做到。

呼吸声轻且稳,萧驰野便知道沈泽川这是睡着了,他睡着之后不能惊醒,若是被吵醒了便很难再睡下,萧驰野秉着呼吸,小心的下床准备熄灯,谁料原本已经睡着的沈泽川忽然扯住他的袖子道,“阿野!”

萧驰野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只见沈泽川眼没睁开,只是翻了个身,大半张脸尚还埋在被褥里,只露出鼻子呼吸,侧脸因为睡着而有几分正常的红润,这便显得不那样苍白了。

他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声音闷且轻,“明日...明日便问...”

萧驰野这才明白过来他在梦里还惦记着给萧洵办生辰礼的事儿,他一时不知道应该说是什么好,只剩一颗心软得快要化成水,他握了握沈泽川的手轻声说,“记得。”

沈泽川好像是听见了,一声嗯闷在喉咙里,这就不乐意在搭理他了,萧驰野登时失笑,给他把被子拢得严严实实,从脚盖到下巴,“好兰舟,快睡吧。”

第二日休沐,沈泽川难得多睡一会儿,他是被外头一阵鸟叫闹醒的,但凡是当皇帝的,必然没什么起床气,沈泽川睁开眼睛,身旁还有些温热,那是萧驰野方才起来不久,他披衣起身,只见前几日挪到寝屋外头养着的那只鹦鹉正扑棱着翅膀大嚷,“生辰!生辰!”一边说,羽毛还扑簌的往下掉,沈泽川是瞧着它日渐掉毛的,他有日还听说萧驰野在对着它自言自语,“这么掉毛,当真不会秃吗?“——他也就养过鹰,海东青自然掉毛,但从未掉的这么严重,也就是一两根,像鹦鹉这么掉的,萧驰野当真头一回见。那鹦鹉听得懂人话似的,一听便出离愤怒起来,在铁架子上一阵乱窜,毛就掉得更厉害了。

“兰舟,早上好!”

“兰舟!在园子,在园子!”

沈泽川一声尖叫似的兰舟拉回神来,只见那鹦鹉看着他,尽心尽职的叫嚷两声,又乖巧的安静下来了,歪头瞪着一对圆眼睛瞧他。萧驰野是活生生将少年时候驯马熬鹰的劲头一股脑儿放在了鹦鹉身上,以至于这鹦鹉当下的实用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沈泽川顿时失笑,伸手摸了一把鹦鹉的翅膀,厚实。——起码现在还看不出要秃的迹象。

他往前走,正看见萧驰野坐在石凳上,一手端着杯茶,一手飞快的落笔。萧洵在一旁舞剑。

丁桃第一个瞧见了他,一面行礼一边道,“皇上!世子是要办生辰宴了吗!”

他这一嗓子,萧洵登时眼睛一亮的回头过去,他剑术还不算娴熟,练习的时候也不敢轻易叫他用真刀实枪,都是练习用的木剑,只见他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木剑收回,匆匆上前两步道,“二叔叔!”

然而还没跑上两步,就被一只手提溜小鸡仔似的拎着后领子给揪了回来,登登倒退了几步,又回了原地。——萧驰野活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而易举的凭借优势先他一步占据了皇上身边的最佳位置,嘴里还嫌弃道,“一身臭汗,别抱上去。”

“二叔,我不会抱上去。”萧洵眼睁睁看着他站定,那便是没有机会了,只得无可奈何的站在原地给两人行礼道,“二叔叔早安。”

沈泽川被萧驰野挡了一下,却将他那点小动作看得清楚,含笑道,“早。”

萧洵师从孔岭,又曾受过姚温玉的熏陶,养出了一把潇潇君子骨,行站做事都能稳中有度,偏偏在沈泽川这里总有孩子的那一面,不知是不是天性,他自小便愿意亲近沈泽川。萧驰野给爱人拢了拢衣领,暗自瞟了一眼这人促狭的神色,暗自哼声,揽着他坐到石凳上,若不是在小辈面前,他倒是有想要让沈泽川坐他腿上的意思了。

沈泽川坐下,他平日折扇不离手,今日就近便没带,这下没东西好挡,只能光明正大的同旁边那幼稚鬼说小话,“将军怎的了,大清早,谁惹你不高兴?”

萧驰野肃容道,“臣没能头一个给皇上请安,心里憋闷难受。”

沈泽川几乎要忍不住笑起来了,那双含情眼里的笑意从眼尾蔓延到眉梢,他安抚道,“你是头一个问的了。”

萧驰野疑道,“什么时候?”

沈泽川道,“晨起。”他压低了声音道,“莫不成,亲了我的不是你?”

“自然是我。”萧驰野正色道,“鹦鹉听着了?”

沈泽川想起那掉毛鹦鹉,忍俊不禁道,“是了,就算没有早安吻,也是你头一个,鹦鹉可不就是二爷训的吗?”

熬鹰驯马,二爷可不是一把好手吗?

萧驰野跟他一起笑,抬起袖子遮住两人,细细绵绵的同沈泽川接了一个真正的早安吻,“怎么是甜的?”

沈泽川道,“喝药,吃糖了。”他说着,反手一丢,丁桃身如轻燕,一跃便接住了那包东西,摊开手一看,正是御膳房转给皇上做得用来喝药的糖,他登时喜笑颜开的大声道,“谢谢皇上!”

萧驰野握了握他的手,“起来喝药,兰舟近日好乖。”

沈泽川道,“糖也是给你先尝。”他弯起眼睛看萧驰野写了一半的那封信,“给大哥大嫂的?”

萧驰野嗯了一声看向坐到沈泽川身旁的萧洵道,“方才问过洵儿,他的意思是不必劳民伤财的大办,毕竟只是束发礼,一切节俭为主。”

“我想,大哥大嫂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洵儿的生辰,依照他的意思便好。”沈泽川颔首,“既然如此,便不大办,只做私宴。”

“二叔叔。”一旁坐着的萧洵听到这里忽然认真道,“您能替我束发吗?”

沈泽川愣了一下,他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束发礼,自然应该是大哥为你束发,这不合规矩,且我从未给旁人这般做过,也未了解,只怕是做不好。”

萧洵并未被劝动,他看着沈泽川的眼睛,里头藏在少年近乎敬仰的孺慕,“我想的,许久之前便想了。”

萧驰野曾在很久以前便隐约告诉过他,沈泽川的生辰,过往,他裹挟着血恨和阴谋的少年时。那是他至今不愿轻易回忆的伤口,萧洵想,有什么能叫他不痛呢。

萧驰野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安静的看着爱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沈泽川不用看也能感觉到,那是他无声的亲吻和安抚,是温和有力的鼓励,他分明没有说话,却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兰舟,不要怕。

原本被他虚握的手被紧紧收拢进掌心里。

良久,沈泽川终于看向萧驰野的眼睛,他说,“既然这样,策安便替我在信里提一笔,问问大哥的意思,若是大哥同意。”他缓慢的露出一个笑,“我便学一学。”

 

 

 

02

 

沈泽川不过生辰,因为无人期待他的诞生。

这个孩子的出生便不被祝福,仇恨和阴谋似乎变成了藏在他骨血里的东西,他并非怀着爱意出生,他的身体里流着两股冷漠的血。沈卫,白茶。

他一个也不在乎。

白茶爱他吗?她抱着尚且在襁褓中的沈泽川的时候,是否有一刻为他设想了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她对这个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沈泽川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想,也不在意,或许爱,又或许不爱,但那对他从不重要。所有他们的爱恨和卑劣对于沈泽川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影,他听起那段荒诞的过去,杀意藏在那一段近乎温和的岁月里,然而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不断胀大,最后在某一刻穷图匕见。

沈泽川曾在很长一段时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在蚀骨钻心的疼痛里看向远处黑暗中的某一个任何人都看不见的点,想起那些事,或许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早早斩断了与土地的羁绊,不再牵挂任何固定的事。很快,寒意便窜上来,顺着血肉攀爬进骨缝,像是万千黑色的虫噬咬着细弱经脉。那时候他太疼了,于是什么都不再能想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纪纲便叫纪暮带他一起过,他们能过两天,纪暮和沈泽川都很高兴,那天师父不会喝酒,师娘会做许多平日不会做的点心。后来纪暮死了,死在他眼前,生辰便成了再不可言说的日子。

沈泽川从那日起再不过生辰。

他没束发,未行加冠礼。

沈泽川十五岁被押解入都,他在那牢中去了大半条命,落下了去不掉的病根,这是他的束发礼。沈泽川在那件破烂庙里头拜了师,他要杀宿仇,杀的是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他记得那天的雨,天上电闪雷鸣,亮如刀锋般的闪电照亮了沈泽川的面颊,带着满身鲜血,他把自己当成刀,连面容也模糊不清。

齐惠连为他取表字为兰舟,兰生玉阶淡然之,舟渡苦海驱无涯,胸襟纳百川,眼界拓万泽。

五年前,五年后。

他曾在命运面前头破血流,五年后却又一次惨败。

沈泽川在二十岁那年失去了先生。齐惠连站在大雨中喊他兰舟,叫他不要怕。雨水和鲜血都落进眼睛里,可他不敢闭眼,他得看着,就像五年前那样。雨太大了,落在身上,他觉得冷,也觉得疼。寒意刺骨,落在身上的不是水,他又被那雨浇得太疼了,好像利刃剜肉,直叫身上这些看不见的伤口血肉模糊。

大雨带着鲜血替他加冠成人。

“兰舟。兰舟。”

一个声音靠近了低声说,萧驰野夜里养成了个习惯,他总喜欢将人捞进怀里,手脚并用的抱着,这样沈泽川若是那里不适,他也能立刻醒过来。怀里的人此时正不安的蹙眉,他挣扎的动静不大,只是急促的喘息,胸口起伏不断。萧驰野知道他这是梦魇了,不敢大声说话。

沈泽川猝然睁眼,他仍在不自知的剧烈喘息,好像在梦里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萧驰野轻轻抚了抚他被汗湿的头发,起身点上蜡烛道,“怎么了?”

沈泽川无声的望向他,萧驰野脊背挺直,他身上有一头狼,从左肩起始,一直到腰间,占据了整个背部,那头狼显得凶狠,这是那个雪夜留给萧驰野的痛苦和仇恨,疼痛而残缺。那头狼总是随着呼吸起伏,显得异常狰狞。旁人都要畏惧,沈泽川却只想靠近,他在昏暗跳动的火光中近乎迷蒙的抚上头狼的左眼,那里被剜掉了,留下一个刻骨的伤口。

冰凉的指尖在后背游移,萧驰野在顷刻绷紧了脊背,他沉默了一会,任由沈泽川将那纹身从头摸了个遍,然后才转过身来,他看见沈泽川支起身体,他的头发仍贴了一些在额前,白袍滑落,露出大半肩膀和胸膛,沈泽川生得骨肉匀停,四肢修长,可去了衣服单这么看,仍旧能看出藏在单薄皮肉下突出的骨头。

沈泽川怔怔的看着他,忽然手臂一伸便搂住了他的脖颈,萧驰野展臂接住他,好像接住了只即将坠落的白鸟。他在恍惚一瞬间看清了爱人的眼神,那双含情眼漆黑,神色迷茫且空,是那种打开窗子,看见窗外竟是一片茫茫雪原的空茫,瞳孔里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一个人的投影。

是他,萧驰野在爱人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他拥着沈泽川,轻轻拍着他的背,从后颈一直捋顺到腰间,无声的安抚他。沈泽川搂了他半晌,忽然缓慢的将脸侧过来埋在他的颈边,那触感温热,他说,“策安。”

萧驰野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嗯道,“睡不着?”沈泽川这时候忽然就像是某种柔软的小动物,藏在惊惧和痛苦,全心全意的依赖着爱人,每一次抚摸和亲吻都能叫他安心起来。

萧驰野揽着他,叫他能侧坐在自己腿上,他甚至能感受到身上人轻微的颤抖,没有伤口,可疼痛却真实存在。沈泽川闭目,他很久以后才低笑说,“你这么抱我,跟抱孩子似的。”

“策安,我哪能给洵儿束发呢,我听教礼仪的师傅说,这种事是有讲究的。”两人默然许久,他忽然开口。

萧驰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酸胀的触觉从心脏扎根蔓延,他嘶哑道,“你如何不能?”

沈泽川垂眸道,“我没行过这些礼,不知道怎么做。”

他并非是正常安定的那样长起来,那些重要的时刻对他来说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不堪回望的过去。这就像是新婚一样,为一对爱人梳头束发的,总得是此生幸福无忧的长辈,这才叫祝福。他那些经历,统统和幸福搭不上边。

沈泽川连出生都并不被祝福,又何谈往后?

萧驰野看向爱人,他看见沈泽川疲惫的神色,他平静又冷漠的阐述那些事,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锥心剜骨。“你能。”他的声音太嘶哑了,压低的声音沉浸在黑夜里,更像是哽咽那样。狼王忽然软弱了起来,他仰起头,小心的亲吻爱人,像是亲吻或是亵渎神明那样的小心,温热的嘴唇从沈泽川的额头一直到嘴唇。

萧驰野看着他,良久他说,“我爱你。”

沈泽川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无言的,细细密密的亲吻上去,他叹息起来,近乎呢喃道,“我也爱你。”

不要怕。我爱你,我能够承接你所有的恐惧和伤痛,期待和你的未来,庆幸你的诞生。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远处,满怀欣喜,心怀感恩的期待着你来到这世上。

 

 

03

 

消息不日便传了回来,萧既明欣然应下,他们已经动身,不日入都。

萧洵的束发礼只设私宴,其间只有几个相熟之人,除了费盛和孔岭外,并未再请其余臣子。沈泽川那日未着明黄袍,也不是曾经萧洵看惯的素白袍,他穿着件月白袍,色如远山。沈泽川穿过许多颜色,他从前做锦衣卫,那时穿红袍,袍子上的红曾是他长夜梦回里的鲜血颜色,后来他做府君时穿白,那是缟素,是缅怀。萧驰野垂头轻抚他的鬓发,低声说,“好看。”他那声音恍惚如床畔之间最亲昵的耳语,“你今日好看极了。”

萧驰野爱他穿任何颜色,他偶尔也会想,若是旁的颜色上身,在沈泽川身上会什么什么样子,他想对了,在他眼里头,沈泽川穿这种颜色也是顶好看的,掺青的蓝色压住了他原本摄人的美,沉如玉。

正是玉树兰芝,朗月入怀。

他为爱人戴上玉坠子,轻轻的凑过去啄吻他的唇角,笃定的说,“我十五岁那年若是有这般人物来为我束发,往后梦里便都是他了。”他说,“真不愿你去。”

沈泽川倏忽笑起来,折扇略拢的勾起萧驰野的下巴,“去也是你,不去也是你,这般言而无信,洵儿又该生气了。”

萧驰野揽住他,蛮不讲理,“给他蒙上眼,不准看你。”

沈泽川失笑道,“你以为我是银子,人人都爱?”

萧驰野道,“自然,人人都爱你,可你只爱我一个便够了。”他在爱人唇边落下最后一个深吻,又为他整理好头发的发冠,“洵儿早便想了这些,近日一定乐疯了。”

沈泽川不着明黄袍,他便不是皇帝,只担了萧洵一个二叔叔的名号。

他起身掀帘,萧洵果然已经早早等在外头,他今日好生收拾了一番,眉目里既成了二叔的风流佻达,又承了父亲的儒雅随和,行走坐立举手间都带着少年特有的风流意气。

戚竹音原本正坐在花香漪身边和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眼见着萧驰野那样道,“你瞧他那样,半点不让咱们瞧,故意挡着呢,也不知道能挡住什么。”

陆亦栀悄声道,“可挡着呢,待会儿也得让兰舟给洵儿束发,我和既明也想见许久了,你瞧洵儿那高兴样。”

说话间,沈泽川已经掀帘出来,戚竹音轻啧一声,“咱们皇上生得这个模样,也难怪了。”她话说一半,一旁的花香漪闷笑着拍她一拍,柔声说,“你小心被听了去。”

戚竹音这便乖乖的不吭声了,好似真被那一扇子拍安静了似的,看的后头几人忙憋着笑,险些出声。

他们离得远,沈泽川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着萧洵,忽然笑起来,“我瞧见洵儿,便好像瞧见了你那样。”他为萧洵束发,看着少年毛茸茸的发顶,轻声说,“以前师父同我说,愿我不事余天,为当一心。”

“洵儿,我只愿你一路平顺,行事不负本心,不违所愿。”

他看着萧洵长大,虽不是一手带大,可萧洵也算是在他身边长大,沈泽川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于是旁的更多都不再叮嘱,只万望他此生无所苦,无所怨,没有求不得,没有别离恨。

他是对着萧洵说,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还有哪些从不得见的,多年以前的萧驰野。他们都曾被仇怨缠身,行一步都尝了满口苦涩,无力和恨意困囿其身。

“我曾一度被仇恨驱使,变成了一把刀,我不被期待着出生,兄长师娘因我而死,教导我的先生因为我的疏忽而死。那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活着,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意义。”这些软弱的想法曾像一把利刃将他割裂了,一半只剩下不甘和怨恨,一半便愈发怀疑。沈泽川垂眸为萧洵束好了头发,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很轻,只足够他自己,萧洵和萧驰野听见,“我想你一路顺遂,又想一生太长了,总会遇见更多不顺遂,会痛苦和茫然。”

沈泽川忽然偏头,他这就看见了萧驰野正在看他,那眼神便称得上注视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汹涌如潮的爱。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爱我。

沈泽川笑起来,将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补全,他低低地说,“到这种时候,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你能为他而生,为他而死,你们会向彼此而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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